2012年03月27日

卞和獻的是寂寞

一塊石頭,佇立荊山之巔,凝望紅塵,墭栱厝俥一望千年。寂寞心思,孤獨等待。
山下的滾滾紅塵裡,煩囂肆意,狼煙四起,江山懸望,群雄逐鹿,人類社會進入了一個多事之秋。歷時270多年的西周王朝訇然垮塌,原有的秩序已土崩瓦解不復存在,一隻鹿從朽爛的廟堂裡逃了出來,東逃西竄,招搖過市,把人性中的慾望最大的勾引。 “前朝丟了一隻鹿,天下人都想逮住它,這時候沒有什麼君臣之命,誰也不能牽制別人,唯有腿最長跑得最快的人方能先得。”刀槍劍戟,文攻武衛,你追我趕,人嘶馬叫,血肉橫飛,堆屍成山,人性的殘暴和貪婪追隨著一隻狂野的鹿,橫衝直撞。血紅的眼睛,血腥的箭矢,在同類的肉體上放縱著快感和瘋狂,紅塵外靜默的荊山已吸引不了世俗的眼光聚集,紛紛揚揚的滾滾塵煙已無心在荊山這光禿禿的不毛之石上墜落。在一切都貪婪瘋狂的紅塵旁,鐘靈毓秀的和氏石孤立荊山,而心思早已紛飛。紛飛的心思跌落在萬丈紅塵之中,在現實的煩燥、慾望和瘋狂中隨波逐流,自怨自艾。寂寥落寞,抬望藍天,風起雲湧,俯首大地,歲月崢嶸,活動的心思不免發出了千年嗟嘆。
天空裡,鳥兒用翅膀展示自己,風兒用飛翔展示自己,大地上,花兒用開放展示自己,草兒用綠色展示自己。而在偌大的荊山上,在漫山遍野重重疊疊挨挨擠擠數也數不清的石頭中,只有它是唯一的玉璞,歷經千年風霜,吸納日月精華,早已修煉成精,骨子裡,它已不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它應該有華麗的外衣,有富麗堂皇的寓所,錦衣玉食,王侯貴人常伴左右,出有車,行有輦,成為廟堂上高貴的座上賓,接受著眾人欽羨的目光和膜拜的媚態。而如今,淪落山野,它感到陣陣悲涼。它鐘靈毓秀的神奇,它傾國連城的身價,就那樣糊里糊塗地被它粗糙醜陋的外表掩埋,與周圍這些同樣醜陋的石塊幾乎一樣普通,毫無二致。它的靈秀被山風隨便吹打;它的高貴被雨雪任意侵辱;它骨子裡泛出的價值連城的清高和純潔無瑕的孤芳被那些從外醜到內的同伴粗暴推擠和踐踏。這些外表和它一樣普通的石頭是那樣的俗不可耐,這些醜陋的石頭們相互間咣咣嘈嘈的私語和嬉戲是那樣的無聊和滑稽,它與這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與它們為伍,它感到屈辱和煎熬。它在這裡一天也不想呆了。
它感到徹骨的孤獨和寂寞。
它決定離開這裡,離開這裡的孤寂。
它一次次地向塵世翹首,企盼神靈眷顧,給他披上華衣霓裳,圓上一個腐朽化神奇的千古絕唱。
而腐朽變神奇的過程總是痛苦而漫長。
為了圓上那個夢,它已等待了千年。
卞和就是那個冥冥中等待了千年的神嗎?
奇花初胎,煜煜煌煌;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大凡異物現世,總會有一些特別的天象時事徵兆人間。伴隨西周最後的國王幽王死於犬戎的亂刀之下,和氏璧已將它的淫威灑向了人間,社會進入長達500多年的軍閥割據,烽火連天的春秋戰國時期。
社會大動盪,人情更寂寞。上蒼說:卞和來了,一切都不再寂寞。卞和從禹貢荊州的楚地款款而來,他心無旁鶩,徑奔荊山,在莽莽荊山之麓,漫山遍野的石頭堆裡,一彎腰一探手,談笑間,寶石已然在握。這就是完美無瑕的玉璞,這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玉,這就是無與倫比的和氏璧。從這一刻起,人與玉已心靈相通,人的寂寞和玉的寂寞已合二為一了。他清楚,這塊寶玉注定要震驚天下。
為了這一驚,他付出了一生的寂寞、苦痛,甚至生命。
他決不會將這大自然恩賜的曠世珍寶開膛剝皮,他要保持這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傳奇應有的神秘。這種神秘一旦被打破,勢利之徒就會趨之若鶩,他就會落入門庭若市的世俗煩擾。他要用這份孤寂把世俗窺視把人性稱量。
他寧願把這份寂寞繼續堅守。
在寂寞中等待更大的寂寞來脫胎換骨。
他有千里馬,他渴望伯牙子期的和唱再度奏響,他要尋找命運中那個識馬的伯樂。
楚歷王不是伯樂。他只一個知道刖足的劊子手。卞和初獻玉璞,得到的就是被歷王刖去左足和欺誑的惡名。玉不得出,人何以出?卞和懷璞喟然長嘆。
有一種信念叫堅持,有一種精神叫鍥而不捨。雖然由此帶來的考驗可能痛苦而漫長,但是唯有堅忍不拔、咬定青山不放鬆才能將這種精神放大,才不會在寂寞裡沉沒。卞和堅信自己的眼光,他已深深體會到玉的孤獨和寂寞,就如他殘缺的腳,蹣蹣跚跚,在那血雨腥風的塵煙里處處碰壁,被推搡、被擁擠、被藐視、被嘲弄、被懷疑,在茫茫的人群中,他感到和石頭同樣徹骨的寂寞。他已感覺不到被刖去的足的疼痛,他要衝破這堅硬的寂寞。
機會總會留給那些有準備的人。卞和懷璧夙夜等待。
歷王薨,楚國的權杖傳到了武王手裡。這對他是機會嗎?卞和二獻玉,滿懷的希望換來的還是玉匠不屑的那一句“石也”,又被刖去右足。失去了行走的雙足,他也和石頭一樣了,他感到更大的寂寞和悲涼。武王薨,文王即位,卞和抱玉泣於荊山之上。稷廟坍塌,家國絮飄,分崩離析,世事紛爭,人心何古?帝王將相的視線總是被前朝逃竄而出四處驚慌奔逐的鹿拉扯著,普通的生命休息怎能隔擋他們直溜溜視向權利的目光?他們周圍謙卑的術人謀士那血紅的眼睛貪婪而昏憒,又怎能生長出伯樂隔箱探物的眼光?玉匠輕率的一言,就是權威的斷語;帝王金口玉言,便是罪責的證據。這階級社會永恆不變的律條,卞和,你的寂寞怎能將沉重的鐵律蕩滌?曾有二位玉匠同語定音,先後二位國王一言九鼎,他這孤獨的寂寞還堅守得住嗎?難道他真的是騙子?是虛誑的欺君之徒?
分明地,他看到他的寂寞與懷中的和氏璧一樣的純真無瑕。和氏石將全部的寂寞託付給他,而他還給它的除了殘缺,就是寂寞。而面對寂寞得如此鐘靈毓秀的玉璞,他殘缺不全的雙足能走出這無暇的寂寞嗎?寂寞深淵裡的卞和不覺潸然淚下,放聲悲泣:良莠不分,忠奸不辯,忠貞之士的孤獨寂寞為什麼總是如此的悠長?而邪佞之徒的喧嘩卻為什麼總顯熾烈熱鬧?淚哭乾了,還有血,一任寂寞與血淚汩汩地在荊山上奔流,三天三夜。他還有機會嗎?他等待著,等待生命在寂寞中怒放。
成吉思汗怒放在馬背上,李白怒放在詩歌裡,皇甫謐怒放在銀針尖,卞和注定要怒放在璧玉裡。
終於,他的隱忍與忠貞感動了上蒼。楚文王來了,璧名和氏,人封零陽侯,璧與人,同時怒放出了異彩華章。色彩紛呈,輝耀千秋。
刖足,再刖足;淚幹,再泣血,一腔寂寞,鍥而不捨,堅持的就是這一刻的怒放麼?
如果不是這種堅持,那來世代傳頌的藺相如完璧歸趙的千古絕唱?那來春秋戰國500多年風雲際會的歷史華章?中華文明的奇葩瑰寶中又怎能演繹出白璧無瑕的純美傳奇?湖北南漳的玉印岩,又怎能冠以“卞和得玉岩”而門庭若市,粘滯許多目光,至今川流不息呢?
如此看來,卞和三獻玉,獻的不是玉,獻的是千年的寂寞。


Posted by 氫氣球之家 at 17:10│Comments(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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